云瑶跨进门，看到房里糊着白纸，显得亮堂了不少，但听不到一点儿人声，甚是怪异。门房的婆子收到她询问的目光，忙讨好着道：“每日这个时辰，三少夫人都会眯一会眼，杜鹃姑娘去后边溪里洗衣服了，”她很快又道：“三少夫人的衣服杜鹃姑娘怕奴婢们手重洗坏了，都是她自己洗的。”
杜鹃，应该是冯氏身边的大丫鬟，还有一个一起来的红儿呢。
她一双利眼盯着婆子一动不动，却又不说话。
婆子情知瞒不过，而且这本来就和她干系不大，不必替着背了黑锅，赶紧跪下说道：“红儿姑娘时常会做点针线，拿到十里外的赵庄上去卖，那儿有个集市，每逢九都会开市。奴婢们都是服侍三少夫人的，主子们不曾关照过，是以也不知道行不行。”今天正好是七月二十九。
“罢了，只要注意些就好，她年纪轻，往后有这样跑腿的事你们去办。”云瑶当然清楚这是怕婆子们贪了银子，可是红儿一个大姑娘，生得又不赖，周家出去的又很体面，被那些不长眼的欺负了，事情就大了。
清歌轻轻打了帘子，云瑶抬脚进了里间。
屋子里，只有一个显得有些老旧的架子床，靠南窗下一个小炕，靠西是个黑漆的柜子和普通的梳妆台，只比乡下农人的房子略好一些罢了。
冯氏面朝里躺着，看不清形容，简薄的赭石色棉布面的被子盖在她身上，床旁一个小圆凳。清歌拿帕子擦了，清歌赶紧垫上自己家里带来的靠垫，云瑶缓缓坐下，轻声叫了一声：“三嫂。”
冯氏动了动，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，继续睡觉。
“三嫂，我是你四弟妹。”云瑶再次出声。
这一次，冯氏果然听清了，她勉强转过身来。
这一看，云瑶真是大吃一惊，消瘦得皮包骨头的容颜泛着淡淡的蜡黄，鬓边居然冒出几丝银光，脖子瘦弱得仿佛一掐就会断，整个人躺在被子下就如一个未长成的孩子一般。她老了，一下子老了有十来岁，而且双目无神，只在看到云瑶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些微的光亮。
她轻笑，笑声遥远而空虚，声音更是没有了先前的圆润饱满：“是呀，也就四弟妹你会记得我，他们谁不是念着我快点死呢，可我偏偏死不了。”
一刹那间，云瑶如鲠在喉，这就是各人的命，好与坏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。但是她，还不能让她死了，她冷笑道：“你只想着那些指望你死的人，有没有想过还有两个孩子，每日巴巴得等着你回去，人前不敢哭，背后心凉透。你说，你怎么对得起安姐儿和宁哥儿呢。你心里只有三哥一人，难道他们就不是你们的孩子了，你这样作践自己，到了地底下，看到他们姐弟俩被人糟践，你就能够瞑目了？”
云瑶看到了冯氏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苦，她知道她是在自我催眠，自我麻痹，让自己不去想两个孩子，可她偏偏要她想：“安姐儿现在很是乖巧，孝顺太妃，照顾弟弟，还懂得省下她的月银来偷偷藏着，连太妃都对她甚是喜爱。
不过，我不怕告诉你，前段时间，宁哥儿不小心被五弟妹打了一巴掌，宁哥儿吓得如今看到五弟妹都会发抖。他现在跟着侧妃娘娘住，侧妃娘娘，我不说你也明白，侧妃娘娘对他管教极严，成才是有指望的，就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到那天。”她的声音冰冷而沉重，每一下都似一把重锤狠狠捶在冯氏心上。
冯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，喊道：“你别说了，我求你，别说了。我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，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，我保护不了他们，他们还是忘了我的好。”
“你后悔还有用吗？你当初选择了三哥，陷害我，自己背了所有的黑锅，然后这一切的报应都会由安姐儿和宁哥儿来承担，而你呢，反正是将死之人，他们好与歹你管不着。等到过两年，安姐儿年纪大了，不知送到谁家去联姻，或者为她的仇人攀交情；宁哥儿，再好顶多是下一个三哥，而且很可能比三哥还差远了。”
云瑶知道这么说冯氏会伤心会痛苦，可是不这样激不起她心中的意志来，侧妃的很多事，她尚未查清，而冯氏至少会比自己清楚。
冯氏捂着耳朵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，心里却透亮了些。
云瑶点点头，双涵下去打了水上来，服侍冯氏梳洗了一番，让她仰靠在迎枕上。
她到底是明白人，盯着云瑶道：“你告诉我这些，是为什么？”
云瑶抿着嘴，闲闲地道：“我就说嘛，三嫂不是个普通女子，心中自有一杆秤，分得清轻重缓急。三嫂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，我在查侧妃的底细，相信三嫂一定知道许多我们查不到的事。”
冯氏听了这话，脸色明显地变了，可暴露了侧妃就相当于暴露了周天景，那个她为他不顾一切的男人，她如何能狠下心来出卖她。她很快接道：“侧妃娘娘，她有什么不对吗？”
云瑶把玩着手上的碧玉镯，镯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，她抬眸笑道：“三嫂，看来你还是想不通，既如此，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，今儿个就当我是顺便过来看看你的吧。
清歌，让他们卸下马车上的东西，三嫂，我自己庄子里产得一些新鲜瓜果，你留着吃吧。好了，我还有事，先走了，三嫂好生保养着，好歹等到安姐儿和宁哥儿长大成人吧。”
冯氏没想到她会说走就走，有些急了，她既想保丈夫，又想保孩子，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想跟云瑶谈谈条件罢了。
云瑶却是不给她机会的，条件也得由她定，她不喜欢别人左右自己。
“四弟妹，你别走。”一想到两个孩子，冯氏的心就硬不起来，她正在受着最惨痛的纠结，爱了一生的男人与一双儿女，她该保谁。
云瑶没有坐下，就这么站着，居高临下望着她，徐徐道：“三嫂，只要你与我合作，安姐儿的终身、宁哥儿的前程，我都可以保证，不然无论他们将来发生任何事，我都会保他们的平安。你觉得，我会说到做到吗？”
她会的。可这个女人的心，能比铁还硬，何况两个与她无亲无故的孩子，她凭什么能期望她保护自己的孩子，除了自己手中的把柄，还有什么能换来两个孩子的平安。但一想起那个男人，她受不了，她怎么能亲手将他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呢，她几乎不能承受他对自己的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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